9月1日20:00-22:00,由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副教授董豫赣主讲的有方论园第6期讲座《装折肆态》在有方空间举行。“装折”视为“装修”一词的江南方言读法,掩盖了计成将园林转折视为与家宅装修相异的特殊性。董豫赣从装折四种——庇体、如画、入画、无尽的空间姿态分析装折作为建筑与景物错综的空间转折方法。
以下为讲座《装折肆态》精华节选:
▲ 主讲人:董豫赣
一开场董豫赣就说起自己做园林研究的初衷是为了能更好的做建筑,但通过对园林的钻研却改变了他看建筑的方式,比如以前他不会认为装折和建筑有关。图1《弗莱彻世界建筑史》中的建筑之树把中国和日本建筑放在最底层,被认为是不再发展的。伊东忠太在从“非历史性”“非艺术性”方面为中国建筑辩护时提到“支那建筑之装折,千态万变,往往出人意表。”董豫赣认为伊东忠太在《中国建筑史》中虽提到装折,却只是描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装修风格。以计成《园冶》为依据,董豫赣分析装折与装修的不同,并展开了对装折庇体、如画、入画、无尽肆态的分析。
▲ 图1:《弗莱彻世界建筑史》中的建筑之树
装折≠装修
《园冶》装折篇中提到“凡造作难于装修”,后来研究园林史的人把装折视为装修的江南方言读法。按照这样的解读,装折则很容易被理解为装修风格。但董豫赣认为计成《园冶》中每一篇都是围绕着园林异于住宅的主题,因此在装折篇中出现装折和装修两个词正好说明了两者的不同。“凡造作难于装修,惟园屋异乎家宅。”也表明园林房子的装折与家宅的装饰装修不同。
▲ 图2:《园冶》装折篇
对装折的评价计成描述为“相间得宜,错综为妙。”这是一种曲折、端方的关系,而不是单方面的美。《园冶》装折篇中还提到的“楼梯仅乎室侧,台级藉矣山阿”,这是在讲身体与外面的假山发生了关联。而中式装修通常描述的是一种风格,不会讨论与室外风景的关系。
装折的“相间得宜,错综为妙”
“出幙若分别院;连墙儗越深斋。”讲出了装折的核心道理。“幙”意为帷幕,一般为室内房间的分割,但是“若分别院”。而墙通常是分割室外的院子,但却和房子发生关系,内外开始错综。“楼梯仅乎室侧,台级藉矣山阿”,虽然都是往上爬,通过楼梯爬楼是一个日常起居的建筑行为,但爬山是一个在风景中的居游行为。装折的方法就是错综,当把楼梯置换为山梯,山与梯相间,居与景开始错综,混淆了日常起居和游山逛水的身体感知。董豫赣认为虽然通过一座山爬上楼的感知很奇特,但爬山和爬楼的身体行为是一样的。这也符合计成的“性好生奇”,但不怪。
▲ 图3:对装折“相间得宜,错综为妙”的解读
装折壹态——庇体
装折庇体指的是内部分隔,为了身体的舒适需要区分内外。中国人对建筑分类的诗意是山和居的关系,而不是依据房子好坏、装修美丑。谢灵运将建筑分为四类,第一类是巢穴。建造巢穴的目的是为了让身体免受严寒等的侵害。《易·系辞》中提到“上栋下宇,以待风雨。”中“待”字表明了古代人对遮蔽风雨的乐观态度。这种乐观是来自于大粗檐等结构带来的庇护。
图4来自《营造法式》,其中障日板和障水板具有遮阳和遮挡风雨的功能,由此看出装折不是风格问题。如此一来,装折承担的是和谢灵运所讲建筑中结构完成任务是相同的。如果两个完成是一类的事情,装折则很有可能改变结构。
▲ 图4:《营造法式》中的障日板和障水板
▲ 图5:日本与中国人身体姿态的不同
日本人到明治维新之前一直是席地而居,而中国人从唐宋时期开始身体已经立起来,垂足而坐。这个重要的变化就导致中国的装折构造可能与日本的不同。从图6中可以看出,宋代为了更靠近风景又避免受雨水淋湿,则在水中建起了由一堆小柱子支撑的亭子。亭子的檐柱尽量往外靠是为了提高身体的舒适度,而不是结构作用。可以看出大粗挑等设计和时代风格无关,而是和身体习惯、舒适度紧密联系。
▲ 图6:宋代亭子的装折
装折贰态中的隔扇如画
在梁思成之前,伊东忠太认为中国建筑采用的是砖木混成结构。到清代出现很高的槛墙就是用砖墙来模仿过去阑槛下面的障水板,但槛墙具有更好的保温作用。计成在《园冶》中对隔扇槛墙高度的解释和身体有关。“谅槅之大小,约桌几之平高,再高四、五寸为最也。”窗子的槛墙和桌子差不多高,这样坐在窗边便可欣赏风景。
▲ 图7:计成对于隔扇的描述
董豫赣认为真正开窗的装折是图8中的青藤书屋。书屋的隔扇比桌子高一点,而它真正装折、与风景发生关系的是由石头建造的这一层,下雨还不容易被侵蚀。如果想看到室外的池子,需要开窗探头,往下俯看。这将窗与水连接为一副画,从中透露出诗情画意,符合董豫赣心中的装折如画。
▲ 图8:青藤书屋中窗与水的关系
▲ 图9:计成《园冶》中对于窗与水的表达
日本的减柱造与装折如画
中国古代的减柱造通常是给神灵的,日本人把风景当做神一样的对待,所以日本会利用减柱造看风景。董豫赣认为建构的诗意首先不能是结构,而在探索到底是什么时,日本人很清楚身体与建筑的关系。日本人习惯身体往里退而达到扩广,为了看到更多的风景,他们会拔掉挡住视线的柱子,甚至可以将整个房子作为框景。而由于身体往里退,也使得庭园的走廊压缩,导致了总平面设计的变化。
▲ 图10:日本减柱造的寺庙
▲ 图11:桂离宫的总平面图
装折叁态——中国独有的廊房入画
与日本身体往里相对,中国人身体是往外走的。《营造法式》中有对阑槛钩窗的描述,说明中国人已经开始想让身体往外延伸。为此走廊开始脱离房子,向外延伸、蜿蜒。如计成所描绘的“或蟠山腰,或穷水际,通花渡壑,蜿蜒无尽”,走廊不再是过去的曲尺型或者圆规型,而是变得很柔软。看上去非常自由,实际上却融入了非常准确的设计。
▲ 图12:计成所指的廊房入画
例如,图13中拙政园的贴水长廊拱起的部分是为了不破坏到背后的古树,而下沉的部分是用作泊船。由于水流高差大,所以图14设计了一个拱放大水流声。走廊高低起伏的不同姿态与景物的错综关系设计得十分准确。董豫赣认为西方很多蜿蜒的设计,虽然造型很好,但与自然的关系却比较肤浅。
▲ 图13-14:拙政园的贴水长廊
装折叁态中的墙垣入画
走廊有时和墙相接,有时断开。当墙脱离了廊子要进入到风景时,则要开洞引入景色,断才能完成通景色的重要意义。这符合中国人看框景从远到近的观景习惯。《园冶》所阐述的一个核心是将日常场景分好坏,“宜石宜砖,宜漏宜磨”,经过筛选后在墙垣上开洞框入园林佳景。这是西方建筑所缺乏的东西。他们只分出神圣和世俗的,却没有再对世俗的进行细分。
▲ 图15:拙政园的贴水长廊
计成说“出幙若分别院,连墙儗越深斋。”如果没有将墙往外推,引入景色,也无法突显室内空间的景深,就很难表现空间分割。计成在《园冶》中提到“切忌雕镂门空,应当磨琢窗垣。”开洞是建筑师的事,而选择在哪开洞则是园林师的事。有时风景好,要开洞引入,有时风景普通则要屏蔽。正是因为中国人身体想进入外面风景的文化而导致帷幕、U型墙外移的产生。这样的移动造就了中国举世无双的庭院风格。
五峰仙馆的装折
图16中只有当看到云步,才知道五峰仙馆在此处是可以从室内走到室外的门。亦如计成所说的“安门分出由来”。而在留园的山不止是被当作风景,而且是爬向西楼的山峰,这使得楼梯和爬山交错,铺开一幅人登山如楼的画卷。鹤所构造的身体感特别好,当你进入鹤所,身体会跟随指引的方向,进入景色。
▲ 图16:五峰仙馆的装折庇态
▲ 图17:楼梯与爬山交错
装折肆态——装折不尽,藏景如深
中国园林的构造跟几何学并不冲突,恰恰都是对仗工整。童寯所画五峰仙馆的这个庭院是九宫格。董豫赣说自己每次走到这里,都分不清里外。游、居、景三者杂糅在一起,里外交错形成了“装折不尽,居景错综”。而标准化的窗户因为框出了不一样的风景而充满诗意。
▲ 图18:居景交错,装折不尽
童寯所说的造园三境界:“第一,疏密得宜;其次,曲折尽致;第三,眼前有景”。有人认为这是从低到高的等级排序,而董豫赣认为这是和身体相关的三件不同的事情。第一,“疏密得宜”。尽管进入拙政园的道路逼得很紧,身体却有很多去向选择。远香堂背对大山,自然与人工景致交织,同时兼顾着大小形态,又体现了“错综为妙”。
▲ 图19:拙政园的“疏密得宜”
▲ 图20:拙政园的走廊
谢灵运的“群木既罗户,众山亦当窗”。“罗”是裱门窗的帷幕,中国人取景是通过筛选,主动的带入。“当”有对照、匹配之意,指示大门对大景。董豫赣指出只要有诗意了,所有的方法和工具才有用处。谢灵运所说的“中园屏氛杂,清旷招远风”是装折的方法,即摈弃杂物,而收揽美景。
▲ 图21:解读“群木既罗户,众山亦当窗”
“竹径通幽,前后掩映”是经营无限最典型的方法,遮盖的同时又露出一部分。身体向外后眼前有景,而在居景交错中就会导致装折不尽。门框或者美人靠下部的设计应该做透,这样山高水深的景致就会跳入眼帘,看尽又看不全。“望”跟亡与月有关,是从有到无、从明到暗的循环过程。想要看见全过程就要试图去看见它隐藏的时候,这才是“望”最有意思的部分,中国人对眼睛无法看到的细微东西的追求与展示方法举世无双。
▲ 图22:装折不尽的方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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