壮游纪实05｜美国华盛顿特区水门大厦 / 江嘉玮

假如我们对水门大厦（Watergate Complex）尚且感到陌生，那么，“水门事件”（Watergate Scandal）则绝对是关心现代政治的朋友耳熟能详的。与这件满城风雨的政治丑闻同样精彩的，是水门大厦的设计和建造故事。

意大利通用地产公司（Società Generale Immobiliare，简写为SGI）曾以梵蒂冈为最大股东，公司经历了“二战”后意大利的经济重建，扩张成为一个以罗马为总部的大财团，并开始海外投资。1960年6月，这家公司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波托马克河沿岸购买了约10英亩的土地，这是它的第一个海外投资项目。

这块地位于所谓的“雾谷”（Foggy Bottom）区，之前曾是一个煤气厂。通用地产公司聘请了意大利建筑师路易吉·莫雷蒂（Luigi Moretti）作为该项目的总建筑师，莫雷蒂在这片三角形的地块里构思了一套由弧线组成的方案。相比直线方案，弧线建筑具备的优点是能提供更广阔的河面景观，并与南侧的、当时方案也为弧线形态的美国国家文化中心（后改名为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）形成对话。

莫雷蒂的方案在报批阶段遇到了巨大阻力。其主要原因不在于建筑师的构思，而是意大利通用地产公司计划里的整座综合体的规模受到多方质疑。参与评审的三个不同委员会都提出疑问，要求降低水门大厦的建筑高度。当时华盛顿特区对建筑的高度控制为90英尺（约合27米），唯有紧靠沿街面的商业建筑允许适当抬高。通用地产公司为此修改了功能布局，引入商业和办公楼，并对委员会的质疑提出申诉，要求对项目召开特殊论证会。历经周折，通用地产公司对高度和体量设计都做出让步，耗时近两年才通过报批。

莫雷蒂的最终方案里各栋楼基本在13层左右（约112英尺，合34米），以不同的曲率形成不同的弧线。用作纯住宅公寓楼的水门东楼、南楼的平面形态为镰刀状，呈围合形式朝向波托马克河；第三栋公寓楼，水门西楼，则位于基地最北侧，作为西北弗吉尼亚大道沿线立面的连续；兼作办公楼的水门饭店，也就是“水门事件”的发生地，位于东楼和西楼之间，体量从马路边一直延伸至河岸；第五栋楼是办公楼，处于最靠近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的位置。

莫雷蒂将基地往下挖了三层，提供足够的停车位，并安排了丰富的商店和各种服务设施，让水门大厦成为一处居民只需下楼即可满足日常消费需要的“城中城”。

弧线形建筑围合起来的中央绿地向公众开放，景观建筑师蒂姆琴科（Boris Timchenko）设计了高低起伏的露台、喷泉、游泳池、休闲台阶，搭配以丰富的植物。地下停车场上的屋顶绿化做出了起伏的景观，人们休憩时背朝水门大厦，面朝波托马克河和西奥多·罗斯福岛，各个标高上能看到的景致互不干扰。

水门大厦的设计和建造阶段正值20世纪60—70年代，拥有裸露混凝土外观的粗野主义（Brutalism）建筑在美国城市的旧区改造更新运动（Urban Renewal）中盛行，比如保罗·鲁道夫（Paul Rudolph）设计的波士顿政府服务中心（1962—1971年）、贝聿铭设计的达拉斯市政厅（1964—1978年）等。虽然水门大厦有类似倾向，但莫雷蒂的设计不应简单地被归为粗野主义。

项目中大量运用的曲线形态，是莫雷蒂在1950年代对结构以及用参数来控制建筑形态的研究结果，尤其可见于他自办的《空间》（Spazio）杂志里论结构的文章中。水门大厦非标准的、曲线的形态需要借助计算机辅助设计，是这项技术最早应用的案例之一。

此外，莫雷蒂早年学习古典建筑的出身，使他在现代主义的设计里依旧保留对建筑物的造型性（plasticity）、明暗面的效果（chiaroscuro）、檐口（cornice）、廓形造型术（modanatura）*的关注，注意雕琢建筑物在阳光下的形态。

*“廓形造型术”是一种古代建筑里由线脚组成的轮廓形态设计方法，莫雷蒂曾撰写过《廓形造型术的价值》（Valori della modanatura）一文专门研究这种造型方法。

水门大厦的立面一律采用水平横窗，一些公寓单元的外阳台采用细密的齿状栏杆，在阳光的照射下投影出一种连续的韵律，柔化了这个建筑群较为庞大的体量。

有了这些源自古典、但经现代技巧处理过的细节，水门大厦在当地居民以及美国民众心中占据了一定地位，免于像许多粗野主义建筑那样惨遭嫌弃。

*文内实景照片摄影：江嘉玮

图纸来源书籍：Rostagni, Cecilia. Luigi Moretti, 1907-1973[M] Milan: Electa architecture, 20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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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作者

江嘉玮，2019年获同济大学博士学位，研究领域为西方建筑历史理论、中西方建筑文化交流。目前在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任助理教授，同时担任英文期刊Architecture China（《建筑中国》）执行编辑。目前在《建筑学报》《时代建筑》《建筑师》等期刊上以第一作者发表15篇文章。

从2013年起，曾在法国、瑞士、奥地利、德国、韩国等国家开展过若干次长时段、跨地域的历史建筑考察。2015年获得深圳市有方建筑文化促进中心的旅行奖学金，以“法兰西中世纪建筑考察”为主题，到现场深入研究过法国中部的哥特建筑与罗曼建筑。从2016年到2018年获得中国国家留学基金委（CSC）的资助，在美国耶鲁大学进行连续24个月的联合培养。博士论文为《现代建筑的造物美学研究（1907-1925）》，研究现代建筑历史和理论里的“物”（object）文化与观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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